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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节

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。
  陈南知道,赵想容还没答应周津塬的复婚,松一口气。周津塬则对他们的为难有问必答,不敢再摆任何架子。席间人各怀心思,但没人敢主动跟赵想容说话。
  每个人,脑海里都会冒起阴暗且稀奇的念头,但权衡利弊后不一定会做。每个人都相信,赵想容是敢说更敢做的类型。她的父母,兄弟和她前夫都算是吃过不少苦头。
  几个佣人在车库里,找到那头黄猫,捉到笼子里。
  确实是赵奉阳养了多年的宠物,在外流浪几日,皮毛脏得不成样子,也瘦了不少。
  赵奉阳隔着笼子,让猫嗅了嗅手指。
  身后传来酒气,周津塬走进来。他今晚终于像头一次拜见岳父的毛头小子,主动喝了不少酒,前几日吃的都是养胃的流食,面色没端倪,胃部却难免有刺激。他
  赵奉阳并不回过头。倒是笼子里那只黄猫,澄澄的眼珠外带着一圈黑色眼屎痕迹,转头瞪着周津塬。
  医院也有几只野猫,医生护士会喂食,却不肯上手去摸,总觉得附带寄生虫。周津塬看着,以后自己和赵想容有孩子,他决意不肯让孩子在这个阴沉且肮脏的瘸子旁边单独待哪怕一秒。
  沉默很久,赵奉阳缓慢地回头:“找我?”
  周津塬和赵奉阳,原本没什么话好说。但周津塬顿了一下:“姓涂的小明星,有没有来过你们父母家?”
  “谁?”赵奉阳慢慢地舒展额头,像是诧异于周津塬居然能问出这种带着醋意的问题,“我以为周医生你只会躲在许晗的骨灰盒一辈子,两耳不闻身外事。”
  周津塬眸子寒冷。
  赵奉阳是不愿意对赵想容聊许晗,但面对周津塬,很乐意提这个名字:“只可惜骨灰盒那么小,装三个人有点挤。”
  周津塬默然片刻,他靠在门上,淡淡地说:“我习惯了做一个复杂的人。许晗,她其实也是一个复杂的人。”他的目光又落在猫身上,那只黄猫举起一条后腿,用力地开始舔着自己的皮毛,“和许晗在一起,那是我人生里很重要的一段日子,因为我对她的那种感情很简单。再至于赵想容,她这个人很简单,也很……但是我对她的感情却非常复杂。我猜,你更乐意看到我在容容和工作之间焦头烂额,而你也能喘口气,多花时间,养自己的烂命——所以,别再出车祸。”
  “什么?”
  “像是,突然出车祸,突然再流产,谁又发来什么偷拍照片,谁又突然病危——你尽量不要在背后捣类似的鬼,我最近是烦透这种戏码。”周津塬顿了下,他神色不动,却又换了种极轻的口吻,“当初和赵想容结婚时,我跟你说过,就凭我是周津塬,你想和我争?你凭什么?”
  第81章 81
  周津塬最后被几个人强搀回来。
  他没有反抗, 但走到门口的雕像前和她家门厅前, 分别又吐了两次,吐到最后出了满身的虚汗, 额头发热,全身的衣服变得皱巴巴,那张脸白得就像雪山似的。
  陈南见这情况实在不太对, 也起了疑心。周津塬今晚确实多喝了几杯,但他酒量不差,身体极好,以往做手术生生地站一天,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?不太像单纯喝醉的样子, 倒像是病了。
  赵想容正让佣人给自己倒杯茶漱口, 被问急了, 她勉强解释, 两人前几天吵架, 周津塬貌似吐血了, 检查说各项指标有点高。
  她父母闻言都愣住, 陈南说:“什么叫‘貌似’吐血?”
  赵想容也懒得回答,让家里司机过来,准备按照原定计划,把周津塬今夜扔回他父母家。
  她不伺候人, 尤其醉酒的人。
  陈南瞪了女儿一眼:“够了!他现在这样子,能送到哪儿去?今晚就先留在家里休息。豆豆,我知道你以前喜欢他, 但你跟我交代一句实话,你和周津塬到底能继续过吗?”
  她父母都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女儿。
  赵想容在灯光下一照,手背都被周津塬捏出了红印。但她的态度难得诚恳了点:“我交代不了这事,我现在也长教训——提分手,只要一个人做决定就可以。过日子,得两个人都愿意往下走才行。只不过,爸,妈,我就当面跟你们发一个毒誓——下一次,不,从今往后,我赵想容不会用任何手段或者压力,非逼着别人和我在一起。”
  她忽地笑了一下:“我以前的行为有点太花痴了。”
  陈南看着女儿。赵想容依旧三分真七分假的模样,也看不出她心里真正怎么想。
  “哎,你之前没逼着别人和你结婚!”陈南忽地说,“这都什么年代,谁还能强迫谁去结婚?周津塬又不是傻子,他家里的人也都听他的,周津塬当时也乐意和你结婚,你可没有逼他。”
  赵父也开腔:“一个男人对自己的事情没主意?他怎么被牵着鼻子走。”
  赵想容刚刚涌起的感慨和些许难过,就被父母的明显的偏心和睁眼说瞎话逗笑了。
  她的目光落在沙发上,周津塬已经背对他们昏睡过去。
  她和周津塬自从结婚,两人一直分房睡。直到最近,她才发现,周津塬在睡着时喜欢用手指掐着东西,露出一种和他本性极其不符的文弱。而此时此刻,周津塬正掐着绣花抱枕,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躺着。
  赵想容走过去,用指背轻轻地刮了一下周津塬的脸颊,动作极其温柔。
  赵父赵母在她背后交换着复杂无奈的目光,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女儿还是喜欢着周津塬。
  赵想容凝视着沉睡的周津塬。她其实怀疑他是真喝醉了吗,路上问了好几遍,周津塬没理她,也没叫出她的名字。这家伙怎么就能装得那么清高?
  她再看几眼,醉后的男人,除了眉毛和头发黑浓得透出几分乖戾,五官清秀得像个女人,嘴唇浅浅,表情淡淡,那神态简直比苏昕还像一个矜持小处女,三线县城白牡丹。
  她不假思索地举起手,想给他一巴掌。
  这动作太自然而然了。她父母立刻头痛地拦住女儿:“豆豆,你又要干什么?”“有话也得等他醒了再说!”
  赵想容这才想起自己正在父母家,她狡辩:“……我帮他醒醒酒。”
  >>>
  转过天清晨,周津塬因为生物钟惊醒了一次。
  宿醉后的头痛异常强烈,他睁开眼,发现身上的伤痕已经被包扎好。但是,自己的人已经被赵想容连夜扔回他的公寓。
  周津塬稍微转头,手机就摆在枕头旁边,正充着电。这肯定属于赵想容的习惯,她不能忍受手机没电。
  屏幕涌来一堆未读消息提示,周津塬有不少群,大部分属于工作群和同学群,同样加了很多患者以供回访。他困难地查看手机,看科里有没有事,中间轻微地咳嗽一声。
  这时卧室的门敲了两下,推门闯进来一个人。
  周津塬抬眼一看,微微地皱起眉。
  进屋的是陌生的年轻女人,穿一件青灰色的运动连帽衫。进来后,她就举起相机,对准半坐在床上的周津塬,啪啪啪地连续拍了几张照片。
  周津塬上身没有穿衣服,也没费心拿被子掩住。
  “赵想容在哪儿?”他冷冷地问。
  根据他前妻的作风以及他俩目前的胶着状态,赵想容估计不太肯亲自照顾人,但她估计也不太敢真的扔下他,因此留了个可靠的人,看自己情况如何。
  小芳确实正把周津塬清醒后的照片发给赵想容。
  她头也不抬:“豆豆走了,她雇我留在这里,每小时进来看你状态。”
  小芳语气平淡,态度也有一种经过压制后依旧存在的不友好。真奇怪。所有喜欢赵想容的人,都好像不喜欢周津塬,觉得他就是吸血鬼性格。
  小芳刻板地说:“我走了。”
  周津塬知道赵想容不在,也没理睬她,无声地躺回去。
  等小芳离开,他勉强撑着身体,走到自己的药柜前,找到一盒advil,北美常见止痛药,拆两颗,吃下去。
  作为一名外科医生,周津塬对头痛脑热之类的了解,远远不如内科医生,至于读医学院时那点教材,早忘得差不多。但赵想容不懂这里的分别,她之前有过胃病,曾经狠狠折腾过他。
  周津塬走到外面拿水,扫了一眼客厅。
  他最近一直都顾得上回来,但公寓被赵想容,或者是她带来的人,收拾得干净,玄关处很整洁,光脚踩在地面,地板一尘不染。
  周津塬对昨晩的记忆,依旧停留自己被灌酒时的场面。但很快,赵奉阳的话浮现在脑海里。
  他再凝神想了会,站得略久,有点晕眩。
  旁边就是旧钢琴。周津塬拉开琴凳,坐到久违的钢琴,他顺手抬高琴盖,黑白分明的琴键摆在眼前,
  他定定地看了几秒,刚打算用手强烈敲下去,裤子里的手机响了。
  赵想容从小芳那里知道他醒了,打来视频。而接通画面,她觉得周津塬并不像躺在床上。
  “你现在正在做什么?”赵想容直接问。
  “练琴。”他回答。
  周津塬顺手将手机搁在琴谱架上,低头弹了首简单的音阶,继续慢慢地回忆赵奉阳的那些话。
  赵想容愣了一下,她说:“那你继续弹,我挂了。”低头看了眼表,又忍不住说,“你要练多久?我不管你练多久,反正,两个小时后,我让小芳去你家那里,你记得把车钥匙给她,她去我爸妈家把车给你开回来。你那丑车别搁我爸妈家,我家里的充电桩可不是给你用的。”
  周津塬抬起头:“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练琴?”
  赵想容眨眨眼。和涂霆交往已经打开她的眼界,文艺青年也分高低优劣,她早知道周津塬会弹钢琴,因此并不惊讶。如果周津塬在她眼前突然跳起高难度的芭蕾舞,她可能会震惊几分钟。
  再至于练琴。练钢琴就是非常平凡的事情,他在自己家想什么时候弹都可以。
  周津塬却不想赵想容这么快挂电话,他刚要开口,赵想容又冷不丁地说:“我想起一件别的事,许晗如果还活着,你知道会发生什么?”
  周津塬的手一顿。
  赵想容自顾自地说:“许晗小的时候,喜欢看书和收集鹅卵石,但是她不太喜欢小动物,猫啊狗啊,她都不喜欢。所以,许晗应该也会觉得,赵奉阳养猫这事非常扯,她可能也会找机会,不声不响地把他的猫放走……”
  周津塬截断她:“你说这些代表什么?”语气有点冷。
  赵想容和许晗都是嘴上说猫好可爱,又不太肯花心思迁就自己,照顾那些弱小可怜生物的女孩。她俩在某方面真的很相似,却很难混淆。
  不过,赵想容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不是这个。
  今天早上,她检查了宠物笼,从里面捡起一顶皮项圈。周津塬昨晚放走赵奉阳的宠物,他提前把猫项圈剥下来,赵奉阳如果再想寻找猫,没有项圈,会增加不少难度。
  清醒后的周津塬对这细节没有一点印象。
  赵想容发自内心地感慨:“许晗如果活着,赵奉阳肯定能被你俩联合弄进精神病院,他也没什么闲心养猫,还养两只。”
  周津塬被她这种意气风发看热闹的态度弄得挑起眉:“……你觉得这事很好玩?”
  赵想容没理他,她再说一遍:“记得把车钥匙给小芳!别给我找麻烦。”随后干脆挂上电话。
  剩下周津塬独自面对着钢琴。
  背后的阳光照在他头发上,再照到钢琴上方,又照过他的背脊和颀长的手指。
  周津塬慢慢收起和赵想容通话时微妙的温柔,那张英俊的脸恢复了波澜不兴,就像他此生的审美,自始至终都围绕着“孤绝”二字。
  他原本在世界上什么都瞧不上,也不尊重任何结果,唯独喜欢许晗。许晗去世,周津塬把剩余的热情投给医生这个职业,但心里总存有一股戾气和逆反。别人越说许晗不好,周津塬越倾身维护。一生自负成今日,不屑与庸常为伍。
  但很多年后,周津塬却发现,自己甚至不如赵奉阳这个瘸子了解许晗,而许晗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许晗。
  有一种爱是通过爱别人来爱自己。周津塬上高中时还会为了抢一个篮球场,在学校后门的巷子打架,直到对手一个接一个低下头。但和许晗写信,他又会伪装出一种极清冷克制的状态。这种状态很难得,也很复杂,正好对他的胃口。
  后来,行医成了他最大的兴趣。周津塬不厌其烦地整理手术录像,为各种医学资料严谨地编号,他每天严格消毒后进入手术间——但手术台上躺着谁根本并不重要,他只是想通过做这些事情挑战自己,因为周津塬天生热衷艰涩复杂的事,他享受自己专注做事情的快感。
  就像周津塬当初对许晗的爱有那么多,他爱两人之间那些不间断的信,他爱那种专注和克制的状态,他爱他们相处时的安静时光,他爱许晗的沉默聆听。但再至于许晗真正想什么,她真正是什么人,也许那不重要。他爱的是那份爱里的状态,他爱的是自己。
  周津塬正想着,手机又有通电话
  这次居然是赵想容的父亲。
  赵父在那方上来就说:“小周醒了?昨晚你喝得有点多,豆豆把你送回家,我特意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。”
  周津塬再看了眼表,时间还很早。他礼貌性地回答几句。